地偏廟小和尚少也就意味著僧房也不會很多,既然統共也沒有二三十間房,又怎會同時亮起那麼多燈火?
花羅多留了個心眼,等剛剛的僧人提水回房,才沿著菜地邊緣多繞了半圈,遠遠避開了那處僧房門口,找了個無人的偏殿處翻牆入內。
幸虧她繞得遠,剛一落地就瞧見來路那邊有好幾個黑影在半開的門口晃悠,雖然看不清模樣,但想來若是僧人的話,也不應該不做晚課,反倒在路上閑逛。
見那幾人似乎要出門朝這邊過來,花羅連忙一閃身鑽進了旁邊的偏殿里。
殿中黑黢黢的什麼都看不清,只有粗糙的泥塑佛像前供著一盞淺淺的長明燈正散發出極幽暗的微光,並沒有多少照明的效果,反倒映得到處都鬼影憧憧,連慈眉善目的佛像五官都隱藏在了暗影中,顯得詭秘又陰森。
花羅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狠狠打了個哆嗦。
容祈覺出不對,雖然眼前一團模糊,但猜也猜得到花羅的想法,便慢條斯理地笑了笑:「別怕,佛像就是佛像,就算再沒有香火,也不至於被荒郊野嶺的孤魂惡鬼寄身……」
花羅天靈蓋直冒涼氣,咬牙切齒:「你行行好快閉嘴吧!」
她壯著膽子草草地把佛殿各處都查看了一遍,沒見到任何人——當然,也沒撞見鬼,這才總算鬆了口氣,覺得重新活了過來,聽見外面腳步聲漸漸接近,便用力一撐蓮台,跳了上去,躲到佛像背後雙手合十小聲念叨:「我佛慈悲,幫弟子一把。」
容祈好笑道:「你何時皈依的佛門?」
花羅臉皮厚極了,大言不慚:「就剛剛,還沒剃度,等賊人走了我就還俗。」
兩人悄悄咬了幾句耳朵,聽那腳步聲在殿門口一頓,便立刻噤聲。
下一刻,大門被無聲地拉開了一條縫,從外面走進兩個人來。
花羅借著幽弱的長明燈光打量來人,只見那幾人頭上全都無須無發,乍一看去倒像是此間廟中的和尚,可行動時精悍利落的姿態卻連寬大的僧袍也遮掩不住。花羅憋了憋,最終還是沒忍住,不吐不快地小聲嘲諷:「這怕不是從小出家的武僧吧?」
容祈萬分無奈,只好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那兩人轉了一圈,沒有發現異常,便又出去檢查其他幾處佛殿了。
花羅掐算著時間從佛像後跳了下去,從沒關嚴的殿門溜進了夜色中,容祈鬆了手,揶揄:「還俗了?」
花羅邊躲避巡查的假和尚,邊假模假式地嘆了口氣:「還不是為了你才破了色戒,哎呀罪過罪過!」
容祈:「……」
真不該和這缺德玩意比嘴賤!
不久之後,那兩個結伴巡視的假和尚重新回了後面僧房的區域,但連通佛殿一側的小門仍然沒有關上。
花羅皺了皺眉,若想要接近僧房,無論是從哪個方向走,都逃不開那處門口望風之人的視線,她琢磨了一會,輕聲問:「要不要拼一下?」
容祈沒回話。
花羅又問了幾聲,才聽他喃喃道:「我在想一件事。」
「什麼事?」
容祈:「我看不清,但聽你剛才說,逆賊死士穿的是僧衣,還剃掉了頭髮?」
花羅不明所以:「或者那倆人都飽受脫髮困擾?」
容祈伏在她背上,十分順手地敲了她腦袋一下,把她的滿口胡說八道都敲散了,才沉吟道:「劉魯來此,是為了找到被人藏在這裡的秘寶,他該做的只有逼供和搜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隱藏身份。何況,這座廟如此之小,其間僧人定然彼此非常熟悉,如此一來,他們剃髮假扮僧人豈不是……」
「毫無意義」幾個字還沒說出口,遠處似乎有光線一閃而過,容祈不禁怔了下,突然神色凜然:「不對!我知道了!」
花羅聽他自言自語地話說半截,不禁莫名其妙道:「你又知道什麼了?」
容祈蹙眉:「來不及解釋了,快去剛才出現燈光的地方!」
與前方僧房所在之處相反,剛剛一閃即逝的那點橙黃火光是在側後方,若不是燈火被地上積存的雨水反射到眼中,幾乎就要被人不經意地錯過。
花羅聽出他語氣中的焦急,顧不得詢問,連忙依言照做。
不過數十步的距離,兩人在山門附近截住了個年近六旬的健壯老僧。
那老僧人手中提著盞燈,背上背著只竹筐,裡面盛著半筐春筍和藥材。見到迎面趕來的兩人,他視線剛往容祈身上一搭,不由愣了愣,口中低誦佛號:「兩位施主可是受傷了,快請隨我來。」說著就要往前帶路。
容祈卻搖頭:「大師留步,且聽我一言。」
老僧訝然:「施主這是……」
容祈壓低了聲音:「大師可知貴寺之中藏有一件二十多年前出世的秘寶?」
老僧「阿彌陀佛」了一聲:「施主從何聽聞此事?」
容祈並未回答,繼續說:「如今有一眾惡賊已控制了寺中之人,正是為了尋找此寶物。賊人直至此時仍未大張旗鼓,反而躲進僧房、偽裝成僧人模樣,按我猜測,應當是怕掌握秘寶線索的晚歸僧人察覺異樣,提前逃走!」
他抬起眼,雖然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團,卻仍憑藉敏銳的感知捕捉到了面前之人動作的僵硬,便又問:「敢問大師,今日可還有其他僧人離寺?」
老僧僵立片刻,面上神色幾番變換,最終嘆了口氣:「那些賊人應當是為老衲而來!」
他將竹筐並葯鋤全都小心地放到牆角,再起身時,說不清為什麼,原本淡泊慈祥的臉上居然極不協調地露出了一絲兇悍的煞氣。
花羅頓時一個激靈,不自覺地繃緊身體,左手扶住了刀鞘。
容祈看不清究竟,不由錯愕道:「阿羅?」
花羅後退兩步,搖搖頭:「看走眼了,這位大師可不太像吃齋念佛的。」
誰知對面老僧聽到這話卻不以為忤,苦笑道:「二位特意來示警,老衲本不該有所隱瞞,只是……唉,老衲二十年前曾答應過一位故人,除非是他的後人來訪,否則必當至死保守這個秘密。」
容祈很好說話,頷首道:「我並無意窺探寶物秘辛,當務之急還是救人。」
但與他正相反,花羅卻滿肚子好奇,直眉楞眼地問道:「你那位故人是誰?」
兩人的話一起出口,對視一眼,彼此都有點被拆了台的尷尬。
那老僧反倒是最平靜的一個,聞言坦坦****地說:「若要救人,便先去側殿,那裡有一條通往老衲禪房的密道。」他脫下僧衣蒙在燈籠外面,壓住了外溢的燈光,只留下淺淺一線照亮腳下的路,邊走邊又回答起了花羅的問題:「說起來,兩位施主應當也聽過他的名字,老衲那位故人不是旁人,正是前幾年剛剛過世的先靖安侯容瀟。」
「是誰?!」
容祈和花羅同時愣住。
老僧覺出不對,收住腳步回身疑道:「莫非二位與先靖安侯有什麼淵源?」
容祈沉默許久,似乎有許多話想問,但猶豫過後,卻只從貼身處取出一塊漆黑的玉質令牌,簡簡單單地說道:「玄玉令為證,我便是容氏後人。」
當初王和就是沿著容瀟的行動軌跡追查到了藏身江南的大盜後人,所以若說容瀟在最後的時候已經發現了寶物也並非不可能,只不過眼前這老僧的話卻並非如此簡單,聽起來反而更像是容瀟將那些金銀中最要緊的一份神秘的寶藏取了出來,專門託付給了他。
容祈忽然就有點近鄉情怯似的,幾乎不敢去看老僧的反應了。
老僧審視地上下打量他幾眼,把玄玉令握在手裡,借著燈籠漏出的一點光仔仔細細地查看起來,視線最終停駐在玉牌底端那抹近乎血色的暗紅上。良久,他將玄玉令遞還回去,長長嘆息一聲:「施主可是單名一個『祈』字,乳名喚作長安?」
容祈不自覺地扣住了花羅的肩膀,聲音微微有些發乾:「正是。」
老僧又嘆了一聲:「小殿下,容侯當日曾交給老衲一封信,又囑咐老衲,若有一天您親自來此,便將信件與所謂『秘寶』都交給您。」他頓了頓,又說:「可惜如今時機不好,煩請小殿下再等一等,待老衲找個法子解決了僧院中的惡徒之後,再將信函雙手奉上!」
說完,不等兩人再提問,便推開側殿大門,雙臂猛然發力,將最靠近角落的一尊泥塑羅漢像整個舉了起來。
花羅:「嚯!」她摟住容祈的腰,嘖嘖感嘆:「寶貝兒快看!以後你可不能說我是吃大力丸長大的了,分明大家都是這樣,只有你身嬌體弱連只雞都打不過!」
容祈知道她是在故意逗自己開心,不禁搖頭笑了笑。
可就在下一刻,那老僧卻將羅漢像放到了一邊,撣撣僧袍,回過身來笑道:「對了,老衲失禮,還未曾對兩位介紹過自己——老衲法號寂真,當初出家前的俗名……或者說是諢號叫做素霓生。」
——幾十年前惡名遠揚的大盜素霓生!